靈堂裏擺放著黑沈沈的棺木，燭火一點一點悠悠的無法照亮更多的地方。

白色黑色，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

“大郎，請大郎先休息。今天我來守著。”

“今天就麻煩葉德了，你也要當心身體。”葉英一臉憔悴的看著瞬間老了十幾歲的葉德，不放心的叮囑“你這樣，耶耶也會擔心。”

葉德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知道，我知道郎君一向心善。也多謝大郎給我機會讓我獨自給郎君守著。我知道這樣不規矩。以後葉德不會這樣放肆。”

“你也是耶耶的老人了，我知你心裏難過。”葉英聲音哽咽再說不下去。

“我去陪陪郎君。這幾日忙來忙去，熏香還沒點，還有郎君喜歡的點心也沒放上去。”葉德全身縞素，一步一步的走進靈堂。

“大郎請去休息，郎君一向很在意你們的身體健康。這樣，郎君會難過。”葉德身體顫顫巍巍，如冬日孤葉一吹就會掉落“郎君一直希望你們快來。”

葉英點點頭“你……就和耶耶再說說……”

他眼眶紅了，低下頭。

等到葉英離開，葉德也求著其他下人先去休息。這個晚上是他求來的，是他向著大郎他們求來的。

他一個人守著郎君，如同之前那麽多年，都是他一個人伺候郎君。

葉德小心的剔亮了蠟燭，看著牌位，眼淚一下流了出來。

“郎君，郎君你為什麽又不帶著葉德？你明明答應，你明明答應的……”葉德低聲。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當他一覺醒來，推開門看到郎君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有多害怕，沒有人知道當他摸到郎君已經身體冰涼他有多麽悔恨多麽痛苦多麽想要以死謝罪。

他竟然，他竟然沒有陪著郎君的身邊。

他竟然讓郎君那麽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

若是他沒有睡著，郎君生病了他也許可以去找大夫，也許，也許這次郎君不過就身體不適一下，也許，郎君還能繼續溫柔的責備他……

可是，可是，就因為他貪睡一晚。

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郎君這次又扔下了他，一個人走了。

葉德抹了把眼淚，將所有邊邊角角都弄幹凈。棺木也親手擦拭，一點一點的擦著。

眼淚不停的流著。

半夜，終於葉德稍微有些滿意。

他跪在牌位前，將自己帶來的包裹打開，裏面放著一個黑檀木的盒子。

葉德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如同對待珍寶般把裏面的畫取出。

手輕輕輕輕展開，在昏黃光線下，畫面朦朦朧朧可以看到一個小童正在往前趕，而在幾步開外，一青年正站著，像是在等又如同在催促。

這是，郎君給他的畫，他好好的藏著，珍藏著。

看著畫面，葉德突然笑了下。

他一邊將畫再次仔細放好，一邊的喃喃自語。

“郎君，你一個人的話很冷清很孤單吧。而且就算有那麽多東西，郎君也不知道怎麽用對不對？沒有葉德的話，郎君會不會不習慣？”

“別人也不知道郎君的習慣，不清楚郎君喜歡的白瓷杯子是邊上有個黑點的。不知道郎君喜歡茶杯點心都放在右手處，也不知道郎君用的熏香濃淡，更不知道郎君吃飯要多少。郎君，葉德來繼續服侍郎君吧。”

“郎君只有葉德一個下人，這麽幾十年只有葉德一個。那麽郎君帶著葉德走好不好？”葉德輕輕的懇求著，對著沈默的牌位，對著黑沈沈壓抑的棺木懇求著“不然，葉德也會不放心。郎君到底飯吃的多不多，休息的好不好，藥膳吃了沒有。葉德真的不放心。”

他抹了把淚“這麽多年了，都是葉德一個人服侍郎君的，郎君走了，葉德活著也沒目標也沒盼頭了。我……我下去了繼續服侍郎君，下輩子也是，下下輩子也是。我知道我很笨很傻，也只有郎君不嫌棄我了。我和家裏的都說過，他們雖說有些不舍得，也都理解。他們知道郎君對我有多重要，也知道郎君對我們家有多少的恩情。”

一邊說著，葉德從懷中掏出個青瓷的小瓶。

拔掉蓋子，一口將裏面的□□統統喝了下去。喝的那般的痛快那麽的高興，仿佛入口的不是致命□□而是少見的珍饈。

一滴一滴，葉德能夠感覺到腹內的絞痛，能夠感覺到渾身抽搐。可是又如何？

這比的上他看到郎君趴在桌上悄無聲息更痛嗎？

這比的上那毒火烤著心臟般的悔恨更痛嗎？

這比的上那見不到郎君什麽都失去後更痛嗎？

他一日覆一日，一刻又一刻的想著，反反覆覆的想著，若是他沒睡的話，那一切都會不一樣。

明明，他明明就應該在旁邊，明明應該不睡。他痛苦的快要瘋掉。

這種內疚悔恨比□□還毒，比黃連更苦，短短幾日便折磨的他恨不得馬上就跟了郎君去。可是還不行，還不行，他要安排好一切，比如他的墓地，比如要帶走的他平時常用的東西，這些都要準備穩妥。他做菜的衣服，郎君畫畫寫字時他換的衣服，還有其他各種的零零碎碎，都是服侍郎君必須的。

就算他那麽急那麽急的想要跟了去，還是忍住了，他不能讓郎君在那邊寂寞，也更不能讓郎君缺些什麽。

眼前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身體的疼痛也仿佛在時間的流逝中減輕，再感覺不到。

他穿著赭色的衣服，身上背著郎君的包裹，興興致致的往前跑著。

可是郎君呢？郎君呢？他怎麽找不到？

“郎君，郎君。”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帶著一絲的恐懼“郎君，你在哪裏？我找不到郎君了。”

“你呀……”遠處傳來清清淡淡如同春日溪水的聲音。

葉德驚喜擡頭，只見在梨花樹下站著他的郎君。

青衣黑發，風采卓絕，站在那邊就如同一幅畫，那麽自然的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郎君郎君郎君，郎君等等我。”葉德吧嗒吧嗒吧嗒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努力往前跑著，用力的往前跑著。

“郎君說過，郎君說過再不扔下我一個。郎君說過無論到哪裏都帶著我。”少年哭的稀裏嘩啦的往前跑著“這次郎君不守信，我，我自己來了。郎君不能扔下我了，不能扔下葉德。葉德會好好伺候郎君，再不貪睡。”

青年淡淡一笑，千樹萬樹梨花開。如平日一樣的溫暖，如同平時那般的溫和，一如往日。

青年一笑，仿佛整個天都亮了，仿佛鳥兒都開始婉轉鳴叫。

風吹過，梨花散散落落飄在青年身上，愈發的襯得不似塵世中人。

靈堂中燭火搖搖，棺木黑沈沈的代表了死亡的本身。

滿頭白發一臉憔悴臉上都是淚水的葉德靠在柱子上，無聲無息，他的嘴角還掛著一絲虛幻的笑容。

好像，他找到了郎君，好像，他又跟在了郎君的身後。

可是……

真的找的到？

還是僅僅臨死的幻覺？

他懷中死死的抱著檀木盒子，裏面放著畫卷。

畫卷中，書童模樣的少年背著包裹往前趕，而遠遠的，青年站立在樹下。

畫卷中，書童的臉上都是笑，滿滿的笑，燦爛的笑。

靈堂中，白發的老人臉上也是笑，幸福的笑著。看上去那麽的違和那麽的奇怪，明明是垂垂老者卻帶著少年般的歡喜和雀躍。

明明是死亡，卻那麽的欣喜和歡迎。

那般的歡喜，仿若找到了目標。

那般的歡迎，迫不及待的歡迎。

燭火搖啊搖，搖啊搖。

那天真的幸福笑容被死亡凝固在了老人的臉上。

燭火搖呀搖，搖呀搖。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更新了，爪子我竟然更新了，嗷嗷嗷。

周末就不能保證了哈

葉德的番外……

呃，爪子我知道這個番外稍微有點小悲傷，不過之前就有伏筆的。

我在坑裏提起過老葉畫的畫，還有他承諾過葉德不會再扔下他。

葉德睡覺後看到老葉死了，他會多麽難過呢？會多悔恨呢？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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